邀一夜星河

【授权转载】此间与彼方（终章）

*原作者：唐十三
*授权见个人主页/tag
*全文可戳tag阅读
   
  
  
 
终章

毕业季到末尾了。
每年毕业，D大都要在大礼堂举行新一届毕业生的毕业典礼。这本来是学生自发的一项活动，由学生会发起，各大社团承办，邀请全部在校学生参加的欢送会。自七年前第一届典礼顺利举办后，这个传统就被延续下来。渐渐也开始邀请应届毕业生的家长参加，变成了校方出资赞助极其正式的官方活动。
方圆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礼堂入口做回收邀请函的工作。学校里面很多师弟师妹都认得他，因此嬉笑两句不查学生证也就让他们进去了。但是也有可疑的人不得不拦下来。
比如眼前这个带大框眼镜还加口罩的……怪人。
“你好。”
方圆跨步站在这人面前，十分礼貌地说：“你好，请问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可以的话请出示学生证。”
“不是，我听说家属也是从这个入口进去的啊？”
“家属的话麻烦出示一下邀请函。”
“邀请函？”
那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一张证件。
“我只有这个，不过他说拿这个也可以。”
方圆拿过来一看是蓝河的学生证。
“咦……”旁边的学生也凑上来说：“咦，这不是蓝师兄的学生证么。”
蓝河人现在应该在里面准备典礼开始后的项目才对，的确是用不着学生证了，那学生证就是蓝河给这人的没错。
“可以是可以。”方圆更奇怪了，“但是请问你是他的……哥哥？”
“啊？”
本来已经走进去的人回过头来，眯眯眼，似乎是笑着道：“都说了是[家属]啊。”
早上十点钟典礼开始。九点半时礼堂里已经座无虚席，全是受邀前来的学生和家长。也有很多学生见没位子了索性直接站在礼堂的最后面。
乔装打扮的叶修也站在最后一排的人群中。现在他正处于夏期休假，趁着还空闲跑来找蓝河没想到正好撞上他的毕业典礼。
叶修从来没参加过这样庞大且充满学院风气的活动。书早就没在念，唯一的毕业典礼可能是小学的回忆。他身边都是学生，此时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暑假去哪里旅游或者找什么实习，也有一些人一脸苦逼地说又挂了多少科。大多数话题叶修都听不太懂，感觉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属于蓝河的世界。
毕业典礼按照正常程序开始。开头是校长和教务处老师们的对毕业生的寄语和感言，并为每一个班级的学生颁发毕业证书。接着屏幕播放这一届毕业生们取得的优异成绩，每个年级的学生代表上台演说，感谢师兄师姐们为我们树立榜样云云。
最后一个环节是毕业生代表发言。这一项是重头戏，毕业生代表每年都要从全校毕业生中选取好几位有过人优势的学生上来总结自己四年的大学生涯。
身着正装的毕业生一个接一个走上舞台。
有四年成绩和实实验几乎全满分的优等生，扶着眼镜说感谢母校的培育，已经决定了读研的大学和将来的职业规划。然后分享了很多学霸们才需要的学习方法和经验。
也有某些特长拔尖的特长生们，都是拿着一大堆奖状上台。给所有人展示他们的作品和才艺，谈了谈梦想和现实，鼓励师弟师妹们要坚持自己的理想，不要受到思维的束缚。
接着是位一人创立并经营着好几个社团的社交达人，一登台就引起全场高声欢呼，看得出来具有极高的人气。
气氛一时热烈非常，连叶修都有点被震撼到了。心里惊讶这些学生个个都优秀，而且还这么年轻就在学术艺术社交上放出光彩，真是青春洋溢前途无量。
哪里能人都很多啊，再一次感慨。
最后一个走上台的人是蓝河。
叶修靠在墙上的腰杆子一下子挺直，目光越过前面无数人头注视着那个人。
蓝河穿了一套黑色的西服，显然是精心收拾过了。头发打理得很平顺，刘海乖巧地贴在额头上。他一开始走上台时还有点拘谨，不知谁在底下喊了一声“蓝团长百人团求带”，所有人都笑开了，蓝河随即放松许多开始发言。
蓝河因为四年的工读经验被选作了学生代表。校内有很多人知道他就是蓝溪阁的蓝桥春雪，堪堪算个校园名人。蓝河一开口好多玩荣耀的学生便使劲鼓掌，更甚的还有口哨和起哄。叶修扫了一眼，跟旁边一个毛头小子随口聊道：“这个学生人气挺高啊。”
“那当然，蓝溪阁副本团首席，以前是我们宿舍的！”
毛头小子颇得瑟，叶修见状接着套话：“他工作和念书都忙，忙得过来么。”
“没有问题，蓝二很拼命的，考试都没挂过科。”
蓝二？那又是什么外号。叶修轻笑，旁边的小子得意地说：“他很厉害吧？”
“嗯，很厉害。”叶修诚恳地说。
真的非常厉害。
叶修的目光回到了台上，蓝河正讲述全工全读的经历。底下的学生和家长们都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引起掌声。
蓝河挺直了腰背，垂下睫毛神情安然，在人群包围之中从容不迫地轻轻讲述着。
你也非常耀眼啊。
或者说，其实你一直都非常耀眼。在自己的世界中找到合适的位置，一步一步努力爬上梯子，渐渐从尘埃中生出光芒。
那一瞬间，隔着无数个人，远在礼堂最后面的叶修心生敬畏。手指隔着口罩放在嘴唇上，虔诚地感谢这一段感情的开始。
那时在你的世界中，我只不过是刚到达梯子的底端，扶着梯子仰视着你而已。
发言结束，掌声雷动，青年站在舞台中央腼腆地笑，有人吹起口哨有姑娘冲上去献花。没来由地，叶修了解了蓝河当时的感受，不如说，他和蓝河的立场现在彻底颠倒了。
在这个世界里，蓝河才是真正的大神。
各个毕业班的座位是安排好的，蓝河发完言后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班级，站在礼堂边上环顾了一圈似乎要找人。他的同学们没给他机会一下子围住了他，求签名求交往什么玩笑都有。蓝河应付不及只好无奈地说：“莫闹，我找人。”
“对了你爸妈坐到二楼右区那边去了，他们说一楼没位置。”
“这个我知道，我不是找他们……”
方圆也在这里，想来便问：“你是不是把学生证给别人了。”
“诶是啊，你见了啊？他进来后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在后面吧。那是你什么人啊？”
“……呃，我家人。我去找下他。”
丢下这句雷同的回答蓝河从同学的包围中脱离出来往礼堂后面走。走道上人很多，他走得又急，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女孩子。蓝河简短地说了句抱歉，却听见那姑娘怯怯地问：“蓝师兄？”
蓝河停下来发现又是上次那个同社团的后辈，笑道：“是你啊。”
“嗯，师兄的发言真棒，好厉害啊。”
“谢谢。”蓝河看了一眼手表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有哦。”姑娘强硬地打断他，“我有事情跟师兄说。”
诶？
对方都这样讲了蓝河也没好意思拒绝，看着她再度红起来的脸心下也大概明白内容，体贴地说：“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蓝河随着姑娘从侧门走出礼堂，来到人较少的大厅。一开始态度坚决的姑娘反而踟蹰起来，蓝河轻声问：“是什么事情呢。”
“那个……我在第十区玩了个牧师，上周刚刚满级。”
“然后啊，我也加了蓝溪阁，结果发现那里会长已经不是你了……”
“嗯，因为我没有续合同。”
蓝河仔细地听着，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想说……”
“我想说的是……”
姑娘脸红透了，双手不断地揉着衣角，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师兄你……从进社团开始就喜欢你……你能不能试试和我交往看看？”
终于说出来了。
虽然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是蓝河还是狠狠地被震撼了一下。姑娘抬头看他的眼神很认真。蓝河这个时候才有点悲伤地想起——他仍记不起这女孩的名字。
“谢谢你……我很高兴。”
蓝河认真地说：“但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有正在交往的人。”
姑娘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又似乎松了一口气般拍了拍胸口。
“啊啊果然是这样子，难怪觉得师兄最近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了。”
“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姑娘带着哭腔说：“师兄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吧，好羡慕。”
“嗯……大概吧。”
“嘛，最后一个问题。”姑娘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笑着说：“那位打败了这么多姑娘的女朋友，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啊……”
蓝河想说什么，张开嘴巴又合上。
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虽然说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还是老烟枪，还是死宅，对了还是异地恋。
礼堂里传来声响，典礼马上就要结束。蓝河侧过头去，看到已有稀拉的学生从侧门出来，暑假来了。
叶修可能还在礼堂里，混杂在学生其中。也许做了点乔装，外表看上去像个不修边幅的年轻人，和所有人没有任何差别。
“……呵。” 蓝河低下头，浅浅地笑起来。
“是个简简单单的，和大家差不多的人啊。”
蓝河最后在图书馆外面的树荫找到叶修，那人正悠闲地坐在地上，刚抽完一支烟。
“找你半天，原来跑这里来了。”
“哎里面不能吸烟我实在忍不住啊，看完你的节目就跑出来了。对了演说不错哦。”
“靠别提了！”
那种以母校为荣基调的发言稿想想都让人觉得耻好吗！
叶修拍拍尘土叼着烟站起来：“那接下来还有什么？”
“诶？”
“诶什么诶，你这么急着找我是因为怕我提前回去吧，还有事情吗，连衣服都换了。”
“……你真聪明啊。”
“……小蓝同志你搞清楚自己在跟谁说话先？”
于是跟着他莫明地坐上开往县城的大巴，从大巴下来又转小巴，从县城往山的更深处开。窗外的景色也变得越发绿意葱茏。
“这是要被拉进深山卖掉的节奏哟……”叶修趴在车窗边抽烟，嘴上这么说心情却不错。坐在旁边蓝河翻了个白眼。
“就快到了。”
“到哪里？”
“我老家。”
蓝河的老家在一个小镇。
叶修从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蓝河拉着他说：“来。”
他们一起穿过镇子古旧的街道。这个小镇尚未被开发成旅游景点，布满木制建筑的老街上鲜少人走动，只坐着几个摇蒲扇的老人，用叶修听不懂的方言向蓝河打招呼。再往前走，转弯从大坡向上，踏上一条鹅卵石铺的老路。这样向上走了不知道多久，两旁巨大的香樟层层叠叠，洒了一地的树荫，叶修额头的汗还是大滴地砸下来。
“休息一下？”
“啧，好弱……”
“喂我好几年没爬过山了体谅一下好吗，还有这是去哪？！”
“我家。”
“……”
“成功在于坚持。”
“……”
蓝河半哄半骗地拉起他的手。
“……叶修！”
“知道了知道了！”
“我家以前在这里也算大户，房子比较大就往山上走咯。”蓝河一边说一边拉着他往前走，终于走到一处平地，立有一个石碑，转进去是一栋很大的宅子。
叶修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真的好大……”
“好早以前的房子了，家族鼎盛的时候有差不多三十多口人住在里面吧。”
蓝河从墙上抠下一块砖，在里面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的锁，跨过门槛两人一起进到庭院里。庭院里没有再种花木惟独一颗老树，底下生着些杂草。院子的西边有一个鱼池，汪汪一池碧绿，仔细看里面还有不少鱼。
“现在呢？”
“没人住了，不过庭院是随意开放的常有人来打理，而且每月家人会轮流来扫墓。”
“扫墓？”
“嗯，为我爷爷。”
“那他老人家的冢……”
“埋在树底下。”
叶修马上把烟头戳灭了塞回自己口袋里。双手合十对着那颗苍天大树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小辈不懂事，如有不敬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多多谅解，多多谅解……”
蓝河笑，也跟着站在叶修身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平静地说：“这颗树是我爷爷生前亲自栽的，他过世那一年已经长得很大了。”
“爷爷说他养了一辈子花木，死了还想继续养花种树，所以……”
“他让我们不要做冢，做了冢就真的死了，要是树活着那就说明他也活着。”
“了不起的人。”叶修简短地评价。
并不吝惜生死，愿意融化自己的躯体，变成泥土里的养分再次回到循环系统的一部分。伸开枝桠化作清风，用这样永恒的方式存在于世间。
蓝河俯下身来清理地上的杂草。
“我也觉得他很了不起。”
“爷爷是我见过活得最自在的人，他一生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教会我很多东西。”
养花种树，处事原则，相处之道。人生最初十年的全部记忆，藏在巨大的树冠之下郁郁葱葱。
叶修也跟着蹲下来，目光与他齐平。“那为什么带我来呢。”
“不高兴？”
“很高兴……不过这种闯了别人家秘密基地的感觉……”
蓝河别过头去。
“因为做过约定。 ”
“考上大学，大学毕业之后拿毕业证书来见他。”
“然后，找到媳妇要带过来给他看。”
所以？
“……我明白了，小蓝同志你这又占我便宜啊。”
“啥啊。”
“算了口头上的便宜随便你占吧。”
“说反了吧？！”
“无论如何啊，”
叶修再次双手合十，鞠躬。
“谢谢爷爷，我是叶修，打游戏发家的，多多指教。”
那是什么自我介绍……蓝河一脸嫌弃地瞥了眼叶修，转过头对着老树轻轻说：“就是这样啦。”
家人增加了，你也会觉得开心吧？回答他们的是骤起的凉风，沙拉拉抖动的绿叶从，轻柔摇晃的树影。
欢迎回来。
***
回去的时候蓝河指着另外一边说：“从这边下去吧，这边的路比较平缓。”
体力和游戏战力成反比的荣耀大神都要哭了：“那早为什么不走这边啊——”
“那边离车站比较近啊。”普通人用普通理由淡然地答。
时间接近傍晚，小路上根本没什么人。叶修索性大胆地勾着蓝河的手，任由他在前边拖着自己走。
“我记得这附近啊……”蓝河刚开口话头被叶修接过去，指着一边说：“那里有条河啊。”
叶修这样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游戏宅从来没见过乡下风光很是好奇，拉着蓝河就走。
“喂喂喂——别过去那河水很深的。”
“还好吧。”
来到河边叶修先蹲下目测一眼深度，完了立马脱鞋子卷裤脚踩进水里。
“喂！”
“真的很浅，你看。”叶修示意水只漫到他小腿。
“咦真的。”
蓝河也脱了鞋袜踩进来，清浅的河水迅速淹到小腿中部，弯下腰去捧一把水，又任其潺潺流走。
“小时候常常被警告不能靠近这条河，说会被冲走，原来这么浅。”
可能是自己从小孩长成了大人参照物不同，也有可能是十几年时间内环境的变迁使得河水的确变浅了。总之那条曾经困扰他一整个孩提时代的汹涌河流，仅仅如此而已。
其实世间很多事情也是这样。本来以为艰难的绝对达不到的距离，说到底只是浅浅的到小腿中部的水流罢了。
心里面堆砌再多的自以为，也不够迈开第一步来得迅速。
蓝河看向身边的叶修，后者从口袋里掏出没抽完的烟头重新点上，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了一层柔和的光。然后那侧脸稍稍偏回来，叶修的半年脸浸在黑暗里，笑笑说：“玩够了，走吧。”
说罢他转身往河岸走，一只手伸在后面朝蓝河摊开手掌。
比如说，这样的一小步。
蓝河把手放过去好好地握着。
“叶修。”
“嗯？”稍一用力把他拉上来。
“我毕业了。”
“恭喜。”
“所以啊。”
“所以？”
“我可以去外地工作了。”
叶修猛地回头，心下明白这意味这什么。但是展开太迅速了让他有点难以相信。
“比如？”
“比如……H市就不错啊。”
叶修释怀地笑了。
“来吧，房子刚好开始装修。”
蓝河的脸从脖子红到耳廓。
“先告诉你我的东西很多的，要收拾很久。”
“嗯，好啊。”
“我还有一只猫。”
“我也有。”
“还有鱼，还有花……”
“嗯嗯……”
“……”
比如说，这样的一小步。
由此间跨越到彼方，回到你身边。
 
 
—tbc—